“怎么样？”这魔鬼发出刺耳的声音，咧开的大嘴一直张到两只耳朵下面……这张大嘴甚至能吞得下他自己，“来吧，乌迪西安·乌·戴尔密德……让我来给你一个再好不过的祝福……”

　　然而，尽管路西安如此令人望而生畏，但他却无法再次把恐惧灌输给面前的人类。乌迪西安心中只有厌恶，痛恨为什么如此令人厌恶的东西居然还能生存在这个世界，而且还能一再去污染别人。的确，路西安能在庇护之地自由行走就是个错误——没错，他们生存的世界就叫这个名字……

　　“那你来呀，”他向恶魔挑衅道，“来呀！”

　　突然间，乌迪西安感觉自己的肠胃一阵翻涌，就好像这些器官想要弃他而去一样。而他的肺同时也遭遇了这种突袭，接着是心脏。他知道如果放任这一切发生的话，自己最终会是什么下场。

　　他非常好奇路西安是否知道这些咒语的真实效果，要不要让这家伙也尝尝？

　　就好像他的意念产生了效果，乌迪西安看到路西安突然抓住了自己的胸口，神情看上去极其困惑，他那不安的眼神中全是痛苦。

　　大主教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类。乌迪西安全身的痛苦都消失了，与此同时，路西安看上去也恢复了正常。

　　恶魔不屑一顾的嘘了一声：“可怜的家伙只会用些可怜的伎俩……”

　　乌迪西安没有兴趣回答他，接着又大步向他走去。农夫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，但不管怎样，他必须速战速决。

　　奇怪的是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近，乌迪西安就感觉眼前的大主教越不具威胁性。他感觉到身后有源源不断的巨大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，他知道这些支援来自帕萨人和塞伦希娅。在这次事件中，他们不仅继续对乌迪西安奉若神明，而且比从前还要尊崇他。

　　乌迪西安察觉到这一点后，心中的信念再度坚定起来。他大步走上前一脚踢向那可怕的对手。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完全不是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身后所有追随自己的人们。

　　他这莽撞的攻击让恶魔愣住了，但仅仅愣了那么一秒。当他们两个相碰的时候，路西安的尾巴像蝎子那样挥了起来。它们绕过乌迪西安的身体，拼命的攻击着他的后背，每一下都深刺入骨。但他的每次攻击都立刻被反弹起来，而那些伤口也几乎在下一秒钟便已恢复如初。乌迪西安不过是略感不适，仅此而已。

　　他设法抓住了一根尾巴，尽管上面的锋芒刺穿了他的手掌，但他还是用尽力气将它扯下来。恶魔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，叫声中饱含着痛苦和愤怒。乌迪西安轻蔑的把他的半截尾巴丢到一边。不管怎样，现在路西安把其余尾巴缩了回去，无疑是害怕接下来的战斗中再丢掉一两根。

　　“我妹妹够劲吧？”当他们两个再次交手的时候，这恶魔低语道，“她一定是你梦寐以求的女人吧？一辈子能遇到这样的女人值了吧？你知道，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她的诱惑。在你之前，她的情人多得数不过来，可她只爱过一个……呃，可惜不是你。”

　　乌迪西安没有阻止他。对莉莉丝的错爱至今深深刺痛着农夫，但完全不至于动摇他现在的决心。他现在只想打倒眼前这可怕的敌人。

　　“她只爱过一个，没错……他的名字叫做艾纳利尤斯！你想起来了吗？当你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，她有没有低声念过这个名字？你最好还是臣服在我面前吧，凡人，也总比屈膝在他面前好！他怎么可能像我一样和善呢！不，完全不可能……你在他面前根本一钱不值，毫无用处！”

　　没事。他又开始这种陈词滥调了。不仅乌迪西安在这些生灵面前一无是处，恐怕任何凡人对他们都没有任何价值吧。

　　再不会这样子了，他突然想道。我……我们……不会再像现在一样一文不值！

　　“我不会屈服于——任何人！”乌迪西安终于反驳道，接着死死握住了恶魔的咽喉。现在不管他想做什么，他都能心想事成。看上去他们之间拼斗的时间越长，路西安的弱点被发现得就越多。“根本没有任何人能跟我相比！”莉莉丝的话突然间涌上他的心头，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。他并不是一根废柴；她和她哥哥都是一路货色，口中没有半句实话。“你才一文不值，路西安，瞧瞧你那德行吧！”乌迪西安再次大吼起来。

　　恶魔再次大笑起来，可这笑声半途中却险些被窒息了。路西安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，但却不是因为乌迪西安掐得太紧了。事实上，人类虽然扼住了他的喉咙，但也仅仅是令他无法脱身而已。一种压倒一切的欲望席卷了乌迪西安，他渴望着看到自己的话语变成现实。

　　“绝不，路西安……绝不！”乌迪西安大吼道。

　　农夫的眼睛闪烁着暴怒的光芒。恶魔的身体迅速变得苍白起来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漂白了。路西安重新用尾巴开始了对乌迪西安的疯狂攻击，但却连对方的皮肤都未曾刺破。事实上，乌迪西安只不过感觉有阵微风拂过身体，或者还不至于此。

　　就在此时，乌迪西安发现自己居然能够透过恶魔看到他身后的黑暗丛林，这让他的勇气愈来愈足。他完全不把路西安的疯狂挥击放在眼里，那甚至比不上最轻的针刺。

　　到最后那恶魔终于放弃了，他绝望的大叫起来：“你小心，乌迪西安·乌·戴尔密德！她不会放过你的！我妹妹绝不会丢掉任何没玩烂的玩具的！我最熟悉她的路数！只有我能帮你！我可以做你的参谋！我会臣服在你的脚下，喊你‘主人’！听着——”

　　乌迪西安摇摇头回答道:“现在，准备受死吧。别妄想其他的了。”

　　路西安张了张嘴，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。在乌迪西安的手指下，恶魔的鳞片渐渐消失在空气中。现在整个路西安都渐渐变得透明了，他恐惧的脸越发的扭曲，因为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。乌迪西安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任何人类所为……即便一个奈法兰也不可能有如此神力。

　　最后，恶魔终于得到了乌迪西安所说的下场……一无所有，连影子都不曾留下半个。

　　戴尔米迪斯之子依然站在那里，双手依旧保持着一个紧扼住咽喉的姿势。慢慢的，乌迪西安伸开了双手，仔细望着自己的手掌，就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。

　　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慢慢走近，不过他已经察觉到对方是谁。乌迪西安慢慢转过身去，就在此时，他看到卢马思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，接着后退了几步。

　　“原谅我，乌迪西安大人！我靠近你并没有图谋不轨！只是……啊，只是你站在那里太安静了……”

　　“没事，卢马思。没事。”看着对方惊惶的样子，乌迪西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　　“都结束了吗？”这个帕萨人问道，“那魔鬼死了吗？”

　　“不……他应该根本不会死亡。”农夫回答道。

　　卢马思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困惑了。

　　戴尔米迪斯之子长叹了一声说道：“这恶魔已经永远离开了。我们没事了。”

　　可是，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，乌迪西安知道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。就在他身边，地上裂开的那道大缝隙仍然闪耀着刺眼的光芒，到处都是树木的残骸，更糟的是，地上还躺着那么多追随者。有些人很显然已经回天乏力，可总还有些人仍然有生命的迹象……

　　他不加思索的走过卢马思身旁，走到最近的一个伤者前面。乌迪西安对他的面容有些熟悉，但现在只知道他是某个帕萨人。不过，一想到这个人的生命已近油尽灯枯，乌迪西安禁不住又掉下了眼泪。

　　他蹲下来把这个男人安放得稍微舒服一些……他的双手中闪耀着两团温暖的火光。

　　这帕萨人吃力的喘息着，胸口已经肿得不成样子。乌迪西安差点就把手拿开，可就在此时，他看到男人身上的擦伤与脸上的刀痕都渐渐开始愈合，而一只看起来早就折断的胳膊也已经完全长到了一起。

　　乌迪西安一直伸着两只手，直到那帕萨人身上所有的伤痛都回复了正常。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，他突然发现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圈帕萨人，他们都在用敬畏的眼神望着自己。

　　他接着走到另外一名脸上还在流血的女性身边，继续自己的治疗。当他收回自己的双手时，这位女性也已经痊愈了。

　　他一个接一个的治好了身边的人，然后又转向那些倒伏在地上的人们。乌迪西安试着寻找那些最需要他帮助的人，优先向他们伸出援手。

　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花费了多长时间，到最后，他发现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投过浓密的树叶落在自己身上。他几乎已经累散了架，可心中却无比兴奋。他救助了这些亟需他帮助的人们，尽管当初莉莉丝已经预言他将一无所有。这种感觉令他激动的浑身颤抖，甚至超过干掉路西安时的喜悦。

　　但这种兴奋在他看到塞伦希娅的时候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她依旧呆呆的将阿奇里奥斯抱在怀中，就好像自己的爱人正在沉睡一样。乌迪西安立刻抛掉彻夜工作的疲倦向她走去，可心里却充满了无尽的愧疚。他知道猎手是为了营救自己而失去生命的。更糟的是，他知道阿奇里奥斯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那恶魔的对手。

　　可令他吃惊的是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陪在女孩儿身旁，那居然是他认为已经殒命的门德恩。弟弟的脸色看起来几乎和躺在那里的猎手一样惨白，正严肃的站在那对爱侣旁边。当他看到乌迪西安走过来时，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。

　　“你终于做到了。她是骗人的。”门德恩简短的说道。

　　“她是在说谎。”乌迪西安正想询问门德恩在那攸关的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，可塞伦希娅却在这个时候抬头望向他。

　　“乌迪西安……真的没希望了吗？”她绝望的表情刺痛了农夫的心。

　　事实上，他在夜晚已经去尝试这完全不可能的事情，可失败了。乌迪西安不敢确定这糟糕的结果，即便它意味着自己的朋友再也没有生还的希望。最后他只能硬着心肠回答道：“对不起。真的没希望了。”

　　女孩儿明白了他的意思，沉重的点点头，她的绝望无助更加刺痛了农夫的心。

　　门德恩从哥哥身后望去，看到帕萨人生起了巨大的火堆。依照他们的风俗，这些人应该马上就要对死者进行火葬。“他们得把遗体火化了，”当他把眼神转向那对可怜的人儿时，双眼突然变得炯炯有神，“至少，我们得火化了阿奇里奥斯，你不会反对吧？”

　　乌迪西安对门德恩坚定的表情虽然感觉有些不安，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。塞拉姆也是如此对待亡者的，这样可以避免疾病和瘟疫的传播。

　　尽管如此，乌迪西安还是下不了决心：“还是你来决定吧，塞莉——塞伦希娅。”

　　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：“我们最好把他埋葬在丛林里，如果我们不能回到家乡的森林的话。”

　　门德恩苦笑了一声：“我正好知道一个地方……”

　　兄弟俩抬着阿奇里奥斯，只有塞勒斯的女儿跟在身后。当卢马思和其他一些人试图跟上来的时候，乌迪西安阻止了他们。这是他的个人事务。

　　他让门德恩走在前面。当他们费尽艰辛穿过一片低矮浓密的灌木丛，门德恩停在了一块林木茂盛的地方，在这里他们听到了湍急的河水声音。到处都是粗壮高大的林木，乌迪西安登时感觉到一种少有的安宁，对这个地方也开始心生好感。塞伦希娅显然也认为门德恩的选择应该再恰当不过了。

　　在轻轻的将猎手放入墓穴之后，三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都没有说话，这时候也没什么话语是恰当的。他们的灵魂在与这亡去的朋友交谈，分别以自己的方式和挚友做最后的告别。

　　最后，是塞伦希娅打破了这种沉寂，她突然转身奔向乌迪西安，抓着他的双臂嚎啕大哭起来。农夫轻轻搂着她，就像多年前自己最后一次拥抱这小妹妹一样。门德恩礼节性的把脸转向一旁，然后开始向阿奇里奥斯低声念诵着。

　　然后……一切都要结束了。